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留学生——法显

唯一是也

怀念法显大师
 纪念法显西行1600周年
402年，法显翻越西部屏障葱岭，走出国门
2002年，东海崂山脚下，有人作歌怀念大师
歌曰：大师西行，还归海上，敢为人先，亘古英雄；
大师埋名，山岳潜形，天言何哉，日月升恒……
其时差，已整整1600周年矣  
张骞班超在岭外游走，他们暗衔军事使命，一心只想“斩断”与“凿空”。朱士行和唐玄奘也曾西行求经，前者未踏出葱岭，后者则迟到了二百余年  
1600年前，为让新知识直接地“流通汉地”(2)，法显此一跨越，诚如季羡林所言，是中国文化的“转折点”，而且“开创了新纪元”。(3)
一
“法显昔在长安，慨律藏残缺。于是遂以弘始二年（公元400年）”，前往天竺，志在寻求。律藏，金克木云此系佛教“内部读物”(4)。法显去时，渡流沙，越葱岭；来时，涉重洋，泛深海。在中西交通的地图上，法显率先走出了一条为后人所遵行的海陆交通路线。沿途参加的十位“同志”，有的退回了，有的倒下了。当他浮海从青岛回到祖国的时候，一行人只剩下他一个人了(5)。然后他南下京城建康，与梵僧佛陀跋陀罗合作翻译带回的佛经。在青岛期间，法显将出行见闻写成文字，曰《法显传》（又名）。从长安出发到还归建康，历时十六年。最后，法显在荆州辛寺圆寂，享年86岁。
二
新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，法显云：“上无飞鸟，下无走兽；遍望极目，欲求度处，则莫知所拟；惟以死人枯骨为标帜耳。”古人写戈壁大漠，恐无超乎法显者。
阿富汗与巴基斯坦边境北瓦山口，“冬夏积雪；寒风暴起，人皆噤战---慧景一人不堪复近，口吐白沫语法显云：‘吾亦不复活，便可时去，勿得俱死。’于是遂终，法显抚之悲号”。希腊克立特登山协会称：这是高海拔导致肺炎在历史上的首次纪录，其病因很简单：缺氧。《法显传》是世界最古的登山著作。(6)
“祗洹精舍钟声响，诉说诸行本无常。”(7)
释迦牟尼佛以“祗洹精舍”为阵地，同九十六种外道进行论争，在国王和人民面前将外道一一驳倒。法显、道整在祗洹精舍，“念昔世尊住此二十五年，自伤生在边夷，共诸同志游历诸国，而或有还者，或有无常者，今日乃见佛空处，怆然心悲。彼众僧出问显等言：‘汝从何国来？’答云：‘从汉地来。’彼众僧叹曰：‘奇哉！边地之人乃能求法至此？’自相谓言：‘我等诸师和尚相承以来，未见汉道人来到此地也。’”法显生活在“五胡乱华”的年代，战乱绵绵民不聊生；而印度此时则正值“大一统”的黄金时代，“民人富盛，竞行仁义。”法显羡慕啊，怎不“自伤”？
华氏城，阿育王京城，灵鹫山位于城南。法显进山，在佛坐禅的石窟前燃起油灯供上香花，自己则念诵《首楞严》。这一年，约法显72岁。法显在华氏城“三年学梵书梵语写律。”法显此行计得佛经十一部，大部分在此抄录。此时，法显身边尚有一伴道整。道整既到天竺，“见沙门法则，众僧威仪，触事可观---故遂停不归。法显本心欲令戒律流通汉地，于是独还”。“还”与“不还”，二人争论否？法显未讲。但一个“独”字，却能透射出法显的无奈和凄凉。
“大海弥漫无边，不识东西，惟望日月星宿而进。”《辞源》云：“是我国现存有关海上交通最早而详细纪录。”《法显传》文字简约典雅，鲁迅用十三个夜晚抄写，曰全文“一万二千九百余字。”(8)
谢灵运听法显“具说佛影”（巴米扬大佛），作《佛影铭》。慧远曰：“古今罕有，自大教东流，未有忘身求法如显之比。(9)”更有甚者，呼法显为“佛”，故《佛国记》亦称《佛游天竺记》(10)。然而，反对之声更大。他们不相信华夏之外，还有文明的源头。他们指责法显“虚妄”(11)，《晋书》跟风，亦拒载法显。
时至十八世纪，《四库全书》编修者仍斥责《法显传》“诞谬”(12)。然此时，欧洲学者正对《法显传》进行考证和研究。1795年（乾隆六十年），英国皇家图书馆出版的藏书目录中就有《法显传》，并配有详细说明(13)。1836年，《法显传》第一个欧洲译本法文本在巴黎出版。译者是被誉为“法国汉学之父”的阿贝尔-雷缪萨（Abel-Remusat）。1869年，第一个译自汉语的英文本《法显传》出版，译者是萨缪-比耳（SamuelBeal），其扉页题词：“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：即公元五和七世纪，中国两位旅行家所做的关于印度佛学历史和地理的详细纪录，是目前印度及其邻国现有梵文和巴利文著作所不能比拟的，这实在令我们震惊！”
英国汉学大儒理雅各（JamesLegge），侨居香港三十年潜心翻译中国的“四书五经”。然而，将《法显传》译成英文却是他的宿愿。返回英国后，理雅各于1878年在牛津大学开设法显课(14)。其《法显传》译本于1886年出版。在此前后，还有贝窝（E-Biot）的法文本(15)和翟理斯（HerbertHGiles）的二个英文本等。
1936年（昭和11年），日本出版《考证法显传》。作者足立喜六讲：“是西域旅行家和印度佛迹调查者必携的指南。”声称其书出版后，“从前之诸研究，不无微有沙上楼阁之感。(16)”汤用彤读后，痛呼“愧杀！”(17)
我国近现代对《法显传》的研究，始于丁谦的《佛国记地理考证》（1915年）。此后，岑仲勉写有《佛游天竺记考释》（1934年），贺昌群著有《古代西域交通与法显印度巡礼》（1956年）。然而考释详尽并且适合今天读者阅读的版本，则是章巽1985年出版的《法显传校注》。
屈指算来，“章本”出版，近距足立“日文本”50年，中距理雅各“英文本”100年，上距“法文本”则有150年矣。
三
镰仓时期（1185-1333）日本文学名著《徒然草》（八十四章）云：“法显三藏渡天竺时，见故土之扇而悲，卧病欲得汉食；人闻之曰：‘斯人何以竟不胜情若此？而令异邦人见之也？’弘融僧都曰：‘深情之三藏也！’如此，则僧都不持世俗法师之陋见，诚可亲已！”法显被写入外国文学作品，这是较早的一例。
法显在南亚诸国大名鼎鼎，家喻户晓。印度甚至将法显与阿育王相题并尊。法显访印时，正值笈多二世在位。这位统一全印的帝王创建了当时世界最大的军事帝国。即使这样，《美国大百科全书》认为其影响不如“法显西行”。(18)
斯里兰卡，有“法显村”、“法显洞”及我国出资建造的“法显纪念馆”等。斯里兰卡政府还曾举行过法显来访1550周年的盛大纪念会。
墨西哥阿卡普尔科市（Acapulco）对外宣传称：最先访问这里的是中国人法显；他于公元412年来到此地；他比哥伦布早到了1080年。(19)
美国格罗里埃（Grolier）学生文库把法显作为“早期的探险家”而收入其中，赞曰：法显探险的动机不是土地和财富，而是“寻求智慧”。(20)
李约瑟认为：中国和欧洲的科技交流与传播，佛教朝圣者功不可没。其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云：“忍着难言的艰辛和困苦，进行长途跋涉的这些朝圣者当中，第一个伟大的名字是：法显。”(21)
西方一些起名公司还把“法显”作为吉祥名字推荐给顾客。如加拿大的一公司称：给孩子起名“法显”，能给他一种强烈的事业责任感(22)。澳洲一公司认为，起名“法显”，孩子将永远感受成功的激励。(23)
斯里兰卡总统库马拉通加访问荷兰时，受到隆重的礼遇。在海牙国际法庭，首席大法官吉尔博特-奎隆致欢迎辞说：“早在公元五世纪初，中国旅行家法显就曾访问过贵国。”(24)
印度总理尼赫鲁说：“在佛陀降世一千年后，中国求法高僧法显来到了印度。(25)”周恩来总理讲：“中国高僧为了寻求知识，曾先后来到这个地区，他们从你们这里学习了许多东西，丰富了当时的中国文化；我们落到法显和玄奘后面了。”(26)
21世纪伊始，阿富汗塔利班宣布毁佛，引起全世界的关注。在吁请塔利班当局保护“巴米扬大佛”的电文中，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称：“巴米扬大佛，这尊位于峡谷中的大佛，中国朝圣者法显曾于公元400年来访并描述过；然而今天，它的周围却布满了炸药。”(27)
四
《法显传》和我国现存的几部古西行记，西方学界均视为“鸿宝”。不幸的是，这些古籍曾也充当过列强向东方扩张征服的“向导”。
法显在西方学界大名鼎鼎的另一原因，有人认为，是法显首先发现了美洲大陆。法国新闻媒体《蒙陀穆跌轮报》（LeMondeModene）便持此说。章太炎闻而喜曰：“斯可为梵土前哲悲，亦为汉土尊宿幸矣。(28)”北京连云山和台湾达鉴三分别耗时三十年和四十年进行研究。为达先生作序的李寰说：“法显发现美洲，可与美洲人1500年后登陆月球媲美。令中华民族扬眉吐气，傲睨世界！(29)”然而，对此持异议的学者仍是多数。
法显访问了34个国家，唯“耶婆提”国家位置最招惹争论。印尼说，在印尼；墨西哥讲，在墨西哥。连先生考证，其国当在美国洛杉矶至墨西哥南部一带。法显曰：“乃至一国，名耶婆提；其国外道，婆罗门兴盛，佛法不足言；停此国五月日。”由于“耶婆提”未被佛光普照，故专注于佛法的法显仅此留下这二十余字的纪录。法显在“耶婆提”停留了五个月，竺可桢说：“法显非欲观光上国，乃以风向不利于行耳。”(30)
法显乘船从斯里兰卡出发，如果往返太平洋经墨西哥返回青岛的话，其航程不足4万公里。去年，英国24岁女子埃伦-麦克阿瑟独自一人驾驶帆船作环球行。航程4万公里，仅用94天(31)。法显乘坐的是一艘载客二百余人的大船。在海上，大船日夜兼程了200余日。
法显或与哥伦布，一前一后踏上了美洲大陆。
法显称它为“耶婆提”，而哥氏则名之曰“印度”。
这一前一后的时差，是1080周年。
法显发现美洲，是留学后在归国的途中。
哥氏发现美洲，则为探寻获取东方财富之捷径。
哥氏登陆之日，拉美各国多定为“国庆日”，以哥氏命名的地名多不胜数，仅在美国以哥氏为名的市县就有30多个，甚至连空军基地和航天器亦命名为“哥氏”。(32)
2000年在法显故里，笔者故意多次发问，人们反曰：法显是何许人也？
公元400年，法显西行开始
公元2000年，笔者在法显故里
两者相距，整整1600周年  
五
《逸周书》云：“天道尚左，日月西移。”
中华民族自古有一种“西部情结”。这“情结”，深矣固矣；甚至人死后，还想灵魂归西或驾鹤西游；这思想基础，即“天人合一”。如能将此“情结”转换成精神动力，西部大开发，不可不谓“事半功倍”矣！
由于《法显传》被纳入《大藏经》，从而幸运地被保存了下来。这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旅行者自己撰写的西部考察实录。
公元400年，法显西行开始
公元2000年，西部大开发开始
两者相距，整整1600周年  
六
法显之前，众人认为一阐提（恶人）不能成佛。
法显还归后，将携回的《方等般泥洹经》译出，经云：
“泥洹不灭，佛有真我，一切众生，皆有佛性。”
这是“石破天惊”之语，遂“引起学界之大波澜”(33)。但无论如何，此“人皆得成佛”之旨，却一举消除了这外来文化与国人的距离。
法显之前，国人视外邦为夷狄，对“外来文明”不屑一顾。法显还归后，人们始知“外面的世界很精彩”。于是“留学热”悄然兴起，“一时间西行者接踵”。在这“接踵”西行的人群中有一位尝曰：法显“亦一时之士，皆能求法导利群生；岂使高迹无追，清风绝后？大丈夫会当继之！”年方29岁的玄奘。(34)
近现代中国留学生依然秉承“法显精神”，即让新知识直接地“流通汉地”。他们带回先进的科学技术，也传回了马列主义。中央电视台2002年称，我国在外留学生总人数已达45万人，分布在105个国家。我国已成为世界最大的留学生派出国。
汤用彤说：“海陆并遵，广游西土，留学天竺，携经而返者，恐以法显为第一人。(35)”贺昌群则云：“法显，发迹长安时当是65岁，旅行西域66岁，突破葱岭67岁，航行印度洋77岁，还归建康79岁。”(36)
法显，俗姓龚，名何无考，山西绛人也。
公元402年，法显踏出国门，中国人自此走向世界。
公元2002年，崂山脚下，笔者思撰此文，竟不知如何遥告大师。
其时差，亦整整1600周年矣  
东 夷 2002年12月17日(37)
注 释
(1)题目曾作《震旦开明一焉是赖》摘自慧皎《高僧传》卷十四。
(2)引自《佛国记》原文，后文引之不再注明。
(3)季羡林《中印文化交流史》第46页新华出版社1993年
(4)金克木《文化卮言》第143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
(5)《法显传》（序言）文学古籍刊行社出版1955年
(6)希腊克立特登山协会：http://www.climbincret.com
(7)日本《平家物语》，池田大作《续-我的佛教观》第107页引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
(8)《鲁迅日记》（1916年3月）
(9)《佛国记-跋》，此跋或谓慧远作，学界有异议。
(10)岑仲勉《中外史地考证》（上）第163页中华书局2004年
(11)如《法苑珠林》，见足立喜六《法显传考证》第9页，见(16)。
(12)《四库全书总目-卷71-史部-地理类四》
(13)翟理斯英译《佛国记》第二版1923年
(14)理雅格英译《佛国记》1886年《序言》
(15)竺可桢《纪念亚历山大·洪堡逝世100周年》1959年
(16)足立喜六《法显传考证》何键民张小柳译商务印书馆1937年《著者序》
(17)《汤用彤集》（评）第99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
(18)“钱德拉笈多二世统治期间全力扩张疆土，到去逝之前已建立一个当时最大的帝国之一。然而钱德拉笈多二世最大的成就并非军事上的胜利。当时一位中国僧侣法显的西行才是最受瞩目的事件。”《大美百科全书》中文版第十册第532页外文出版社光复书局1994年
(19)墨西哥阿卡普尔科市网站：http://www.aca-novent.com.mx
(20)美国格罗里埃学生文库：《早期的探险家》山东画报出版社2002年4月
(21)李约瑟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（第一卷二册）第459页科学出版社1975年
(22)加拿大起名公司：http://www.kabalarians.com
(23)澳大利亚起名公司babynames
(24)海牙国际法庭：http://www.icj-cij.org
(25)尼赫鲁《印度的发现》第221页世界知识出版社1956年
(26)曹应旺《中国的总管家周恩来》中共党史出版社1996年曹应旺
《中国外交第一人周恩来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
(27)联合国科教文组织：http://www.unesco.org
(28)章太炎《法显发现西半球说》
(29)达鉴三《法显首先发现美洲新大陆》台湾出版1969年
(30)竺可桢《东南季风与中国雨量》
(31)《解放军报》2001年2月17日
(32)《美国地名译名手册》新华社编或《哥伦布》沈阳辽海出版社1998年
(33)汤用彤《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》第435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
(34)《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》卷一
(35)汤用彤《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》第267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
(36)贺昌群《古代西域交通与法显印度巡礼》第34页湖北人民出版社1956年
(37)投稿《青岛晚报》之日期。